摘要:當年的中山路車水馬龍,“老子號”商鋪林立,有高人總結道:“頭頂盛錫福,腳踏新盛泰,身穿謙祥益,手戴亨得利,看戲上中和,洗澡天德塘,吃飯春和樓,看病宏仁堂”。當然我對什么謙祥益、亨得利,盛錫福等等,這些衣著飾品類的店鋪,統統不感興趣;...
天德堂印象
潘耀宗
在青島眾多老字號店鋪中,我對“天德堂”浴池印象最深,這可能與兒時的經歷有關。上世紀中葉,我還是個頑童,每到冬天家父都會帶我去洗澡,青島人俗稱“泡澡堂子”。其實我對澡堂并不感興趣,甚至有點反感,悶悶的房間小小的池塘,怎比“洗海澡”自由舒暢。好在“天德堂”有一部電梯極具誘惑,這洋玩意稀罕神奇好玩極了,悠悠然就能上下四層樓,身在其中似孫猴子騰云駕霧,歡天喜地手舞足蹈。
父親則對“泡澡堂”情有獨鐘,那時企業員工每月發一張票據,據說是什么職工福利,小紙票上印有洗浴等字樣,面值好像是是兩角兩分,憑票可以到公共浴池洗澡理發等。老父親仔細收藏在一個精致的皮夾里,到了冬天,帶他最小的兒子我去“天德堂”消費。兒時居家離博山路的“天德堂”不過幾華里,父子倆沿萊蕪一路前行,約五分鐘到達老黨校的門口,然后轉入膠東路的“菠蘿油子”。“菠蘿油子”是青島一條獨特的路,上下坡幾經立體S形轉彎,酷似海螺殼內的螺旋;路面是用長方石柱鋪就,日久踩踏石面油光發亮,因此就有了“菠蘿油子”這個形象的綽號。行走這小方格的石頭路,上坡下崖左轉右拐十分有趣,我蹦跳著尚未盡興就登頂熱河路了。出了“菠蘿油子”幾步來到膠州路和江蘇路交界,駐足觀象山下神秘的基督教堂門前,“天德堂”就近在咫尺了。
剛到“天德堂”門口,我立馬一頭鉆進電梯,體驗上上下下的愉悅。還沒玩夠就被老爹強拉出來,上了二樓的男浴室,推門一股悶熱潮濕的氣味撲面而來,掀開內廊上一白色簾子,就聽到一聲高喊:“爺來了,請進……”拖著長長的調子很有些舊時韻味,見是一中年男子一襲白衣白褂,胸前印有“天德堂”紅色標識,胳膊上搭一條白毛巾,面色紅潤笑臉相迎,點頭哈腰似有阿諛之嫌,父親急忙拱手作答隨他而去。沿著長廊中間是走道,兩邊有多間木板隔離的小更衣室,白衣人隨手掀開一間的門簾,請入這兩尺見方的房間。室內兩邊各有一張小床,兩床之間擺有一方茶幾,床上備有白色整潔的床單枕頭。我們便脫衣解帶更衣,換上連體的毛巾料白浴衣,腳踏上一雙日式的木屐。
更衣室隔壁是一間大浴室,入內蒸汽逼人云里霧里,但聞人聲嘈雜卻不見人影。稍后細看才發現異樣,裸體如林赤條條白花花的,說不出來的一種怪怪的感覺,就有了要立刻逃離的想法。被父牽著手很不情愿地拉進水池,開始有點悶熱,一會兒感到有點舒服,可惜池中人多不能恣意戲水。忽見大池旁還有一個四方小池,里面僅有一人浸在水里,微微露出頭來閉目養神。很好奇便有了進入的欲望,剛伸入一只腳便驚叫起來,原來那是一方高溫池,一般人是享受不了的。泡澡對孩童沒有吸引力,最樂意是人少的時候,模仿“洗海澡”于池中撲騰撒歡;或者將木質拖鞋投入水中,當小船池中來回沖浪,濺起一池水花搞得眾人側目。大人們則喜歡躺臥在長臺,翻來覆去任由搓澡師傅擺布,搓得全身紅紫還不肯罷休。我泡完大池子后全身被涂抹肥皂,在旁邊墻上的淋浴頭沖洗一番,總算是完成了一套洗澡的標準流程。
浴罷回到小更衣間后,熱情的白衣師傅,用一只托盤送來兩條熱毛巾,父親便回敬一只“大前門”香煙,師傅謝了順手將煙卷別在耳朵上。一會兒又來將茶壺注滿水,然后彎腰伸手捏一下我的小雞雞,拍拍我的小腦袋笑著去了。浴室里那些長輩們,總是拿兒童的“小寶貝”逗樂子,有了經驗后見到這類浴客,本能地雙手護住襠部左閃右躲,一副尷尬和狼狽的樣子。浴后的老父親好像變得年輕,先讓我上床躺下蓋上一條浴巾,他便點燃香煙呷一口茶水,然后拿一張報紙斜臥床上,十分滋潤愜意的樣子,不一會功夫就有了鼾聲。我是睡不著的悄悄起身穿衣,去坐我癡迷的電梯去了。
浴后精神煥發的老爺子,一高興難得地慷慨解囊,下樓后買幾只“十樂坊”的鍋貼,打打牙簽算是最高獎賞,那個滋味勝過年夜的水餃。見平日板著臉的老父變得慈祥和藹,我趁機提出逛中山路的請求,自然也就如愿了。當年的中山路車水馬龍,“老子號”商鋪林立,有高人總結道:“頭頂盛錫福,腳踏新盛泰,身穿謙祥益,手戴亨得利,看戲上中和,洗澡天德塘,吃飯春和樓,看病宏仁堂”。這“順口溜”基本包括了衣食住行,形象表達了老青島商業的繁華。當然我對什么謙祥益、亨得利,盛錫福等等,這些衣著飾品類的店鋪,統統不感興趣;雖然向往“春和樓”的美味,怎奈太過奢侈豪華,囊中羞澀的平民百姓難登大雅之堂,盡管垂涎三尺也只能望樓興嘆;想那“劈柴院”的小吃實惠,有可能滿足我的味蕾需求。
“劈柴院”的小吃聞名青島港,價廉物美市民趨之若鶩,雖藏在江寧路的小胡同里,但還是人滿為患嘈嘈雜雜熱熱鬧鬧,正是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。“略施小計”老爹就遞上零錢,捧上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,小口吸吮慢慢享用,然后就乖乖回家了。童年洗澡“天德堂”,其實并不在意池中之水,意在電梯和豆腐腦也。至于泡澡堂子那是父輩們的樂趣。
“天德堂”始建于于公元1930年(民國十九年),據有關資料記載,由民族資本家高學志先生創建,起初是四層樓,門庭上方鑲嵌大理石橫扁,雕刻“天德塘”三個大字,出自民國著名書法家王垿之手,書法蒼勁有力紅漆醒目;兩側立柱雕有祥云等花紋圖案,石柱下方上圓造型簡潔古樸;這幢建筑主調是民族風格,似乎也略有某些西式建筑的元素,在青島的萬國建筑群中,風格樸素典雅但并不顯山露水;門庭既不雄偉也不豪華,但室內卻別有洞天,一部電梯名聲遠揚,設施和服務在洗浴界獨樹一幟,創造了多個行業之最:是老青島建筑面積最大的澡塘,也是最早開設女子部的浴池,是當之無愧的行業龍頭老大。
“天德堂”近百年的歷史,其間經多次改造形成現今模樣,四層樓加蓋成六層,門面“天德永繼,水樂無窮”,也是后來的書法名家題寫。“天德堂”歷經滄桑,見證了青島洗浴文化的興衰,既有過門庭若市日進斗金的風光,也有過“門前冷落車馬稀”的蕭條,商界詭秘世事多變令人感慨。三十年代民族商業曾一度崛起,“天德堂”憑借實力生意興隆,由于內部設施豪華單間舒適,在老青島洗浴業一枝獨秀。來此消費的多是達官貴族,光顧“天德塘”成了身份的象征。日本侵華時期,鬼子軍官也經常來單間沐浴,據說還鬧出過“偷窺”的風流荒唐事件,還有“跳樓風波”等也鬧得沸沸揚揚,登上報紙成為當年輿論熱點。
解放后平頭百姓也有了到此一浴的機會,起初“天德堂”還保留了一些傳統的服務特色。“文化革命”后這些特色大多成了“四舊”,連門頭“天德塘”三字也險些被“革命”掉。多虧有聰明人用水泥覆蓋,將“天德塘”巧妙隱匿,上面寫“新風浴池”的紅色名號,改頭換面方才逃過一劫。可這時髦的“新風”沒刮多久,“文革”結束了,“天德塘”匾牌重見天日。之后生意還算紅火,這主要得益于北方冬季的嚴寒,大多數人家中沒有洗浴條件,山東人又有春節洗澡的習俗,冬季的“天德堂”人滿為患。大約是八十年代后,隨著家庭逐漸有了洗浴設備,公共洗浴被冷落,“天德堂”生意日漸衰落。
“天德堂”另一個輝煌時期,大概始于九十年代初,富起來的國人異想天開,熱衷于新興的洗浴文化,什么“桑拿浴”、“牛奶鮮花浴”以及“汗蒸”等方興未艾;又錦上添花了什么“泰式按摩”和“韓式按摩”等項目;“踩背”式按摩法也很有創意,女技工懸空腳踩顧客后背,被踩者呲牙咧嘴還大呼過癮;后又有了中英混雜的名號叫什么“水療SPA”,據說這是中西結合的水療法,不但美容還有舒緩心靈的效果。于是乎,洗浴運動風起云涌百花齊放,據不完全統計,島城各類洗浴業增至數以千計。大夏天泡澡者大有人在,有爆發的“土豪”不惜一擲千金,名曰洗浴,其實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,其中或許暗藏玄機。不菲的價格令人咋舌,一般百姓望而卻步。傳統的“泡澡堂子”變了味道,衍生出許多匪夷所思的奇葩,顯然這種業態難以持久。
其實中國洗浴文化源遠流長,商周時期將水視為神圣之物,并有了青銅制成的浴缸,形狀如鼎底下燒柴供暖。那時沐浴已經形成禮儀定制,為齋戒潔凈祛除疾病;魏晉南北朝時期,洗浴清潔之風流行,整潔的外表是社會地位的象征,史上第一部專著《沐浴經》問世;唐宋朝代是沐浴文化的鼎盛時期,溫泉浴開始進入生活,西安華清池是皇族沐浴圣地;現今驪山腳下還保留著“貴妃池”, 楊貴妃是溫泉浴的推崇者;我想這位唐明皇的寵妃,一定深諳“剛出浴的美人”的美妙,那梨花帶水一定是別有風情;宋朝以后隨著商賈發展,商業性質的公共浴池興起,搓背按摩修腳挖兒耳等項目豐富;明清以后洗浴已經十分普遍,成為百姓社會生活中的必須。誕生于民國時期的“天德塘”,正是這種洗浴文化的歷史傳承。
二十一世紀初洗浴業改制,“天德堂”曾經被一廣東人購買,因種種原因后來幾經易手,直到二零零八年停業閑置。二零一三年后,“天德堂”被納入青島大鮑島歷史文化區改造范圍,隨著中山路歐陸風情區的建設,百歲的老子號“天德堂”,或將迎來新的發展機遇。

壹點號 旁亭(潘耀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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